那天在少陵路的公交站台上,我遭到了抢劫,劫匪扯下我的包夺路狂奔,然后一个男人一个扫堂腿,将劫匪拿下。
这个男人就是赖天东,按道理,我对他道谢,然后再请他吃一顿饭,这恩情就算还了,可是赖天东大义凛然地拒绝了我的饭局,却固执地要了我的电话号码。
自从要到了我的电话号码,这个男人便一天打三次,每次都问我同样的问题,你吃饭了吗?
我说,吃了。
他说,哦,我就是问问。
如果我说,没吃。
他还是说,哦,我就是问问。
一个一顿饭也不肯请的男人,却明目张胆地表达了追求我的意愿,这也就算了。然而有一天,赖天东给我提来一大桶食用油。正当我要推辞的时候,这个男人说,今天超市大减价,一桶油只要七十五块,我帮你抢购了一桶,你付我七十就好了。
那天我对赖天东说,我付你一百块,请你立刻在我面前消失!
赖天东当然没有消失,后来我也就懒得赶他,因为我正在绞尽脑汁地准备发财。
发财的思路,是一个叫魏金的男人提供给我的,我们相识于一个酒场合,魏金说他准备找人合股,花六十万买一条从成都到华阳的公交线路来运营,一年后,赚足两百万。
魏金并没有游说我入股,可是我被诱惑了,我经常被诱惑,却因为没有本钱,所以常常与发财的机会失之交臂。
我在这时想到了赖天东,我请他来吃饭,做了许多的好菜,辣子鸡丁,红烧桂鱼,水煮肉片和樱桃肉,我想赖天东这样的人,估计八百年都没吃过一顿由女人做的饭。
我还打扮了一下,头发服服帖帖地梳成马尾,脸上没有化妆,穿最家常的针织外套和布裙子,美食,贤妇,温馨的家庭氛围,我知道这一切的气场,对于赖天东来说,是绝杀。
所以当我小心翼翼地提出借钱时,赖天东嗫嚅着说,我只有十万块。
他马上又补充说,你得打个借条,一年内归还。
十万元对他来说,不知是抠了多少个日夜才积累来的财富。可是他说借就借了。我以为他对我只是随便追一追,没想到他肯对我这么好。
我感动了,于是借着酒意抱住了赖天东,没想到他像踩在了弹簧上,剧烈地弹了起来。然后他看着我,居然说,我回去了。
一阵羞愤袭来,赖天东终归是赖天东,他始终惦记着他的钱,所以在最紧要的关头,他大约想到如果和我上了床,那么这借出去的钱便要不回来了。
我冷冷地盯着这个男人,我说,放心,这钱我会还你的,老娘还没有沦落到和男人睡觉要收钱的地步!
我现在的身份,是华容运输公司的副总经理。赖天东的十万元,加上我自己的七万元,又让我妈找朋友借了一点,凑足了三十万,从魏金手里分了半条运营线路。我对这行一窍不通,全凭魏金打理,我每天唯一要做的事,就是坐在家里等天上掉钱。
魏金是个交游广阔,四通八达的人,长得也不难看,有一天,这个男人忽然提出要上我家坐坐,最好能吃上我亲手做的饭,我一听就知道,麻烦来了。
我是寂寞的,可是寂寞并不代表我很随便。
我拒绝了魏金,可是我不能得罪他。所以我不断地要求赖天东出入我家,每次魏金一来,都能看到赖天东雷打不动地在我的窗台上浇花,并穿着我的拖鞋。赖天东每次都乐呵呵地给魏金泡茶,递烟,小心翼翼地侍候这位金主,或者说,侍候着他自己的十万块钱。不得不承认,此刻的赖天东,很滑稽,也很可爱。
我想魏金作为一个生意人,他应该懂得的道理是,和生意伙伴在男女关系上牵扯不清,是最不聪明,最不上道的事。
然而我没想到的是,魏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。他在碰了几次壁之后人间蒸发,在此之前,我刚刚把三十万元打进他的帐户。
魏金是个骗子,主业骗财,方便的话再骗骗色。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运营线路,而且就算一条运营线要六十万元,也不可能在一年内赚到两百万。
我天真的脑袋瓜,让我栽了二十五年人生里的第N个跟头,我不敢想象赖天东的痛苦。他在单亲家庭长大,他的母亲最穷的时候用邻居丢弃的葱皮炒白饭应付一日三餐。所以赖天东的抠门,是一种辛酸的抠门,他尝过许多生活的苦,不像我,只知道整天做着不切实际的发财梦。
我再次请赖天东吃饭。照例是辣子鸡丁,红烧桂鱼,水煮肉片和樱桃肉,还多了一瓶红酒。我说赖天东,今天我们不醉不散。
赖天东很高兴,一高兴就喝了许多酒,酒一喝多,话也多了。他说,那天我不是想拒绝你,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。
赖天东真是啰嗦,这一件事,他唠叨了不下十回,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的理由是真心的,就如他心疼他的十万块钱,也是真心的。
我无法还掉赖天东的钱了,可是这个事实,我没有勇气说给他听。所以,我只能劝他喝酒,我把杯子一次次捧到他嘴边,于是他不得不喝,于是终于把他灌得忘乎所以。
我说,我的衣服一拉带子就掉,你信不信?
赖天东不信,于是我就拉给他看,丝带一抽,衣服就从肩膀那里滑下来,然后赖天东再次像踩到弹簧一样跳起来,只是这一次,他没有夺门逃走,而是退后两步,看一看,再走近两步,看一看。
我拉起他的手,慢慢拉到自己身上来。
这一夜是唯一的。唯一的坦荡,唯一的真挚,唯一的感动,唯一的,爱情。
我离开了,在败光赖天东的钱以后,或者说,在把自己交付给他以后。
赖天东一定很愤怒,因为他一定认为我值不了十万块,凭什么就自作主张地用自己的身体来抵债。可是我没有办法,我不敢面对他的绝望,我深深懂得那些钱,对这个男人意味着什么。
所以只有逃跑,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。
直到我接到妈妈的电话,她说,讨债的人把我的门槛都要压断了,你要还是人的话,就给我回来。
电话就此挂断,我的母亲因为我,差点被人逼得上吊,我能不回去吗?
我只好回去,我以为家里会有一屋子的债主,可是我只看见了赖天东,看见他时,他正在厨房煎鱼,而我的母亲,则坐在客厅绣十字绣。
这哪里是讨债的场景,怎么看都是一幅天伦之乐图。
赖天东用他全部的积蓄替我还了债,现在我一共欠了他二十三万,他是我唯一的债主。
我盯着赖天东,赖天东却半点没有债主的样子,反而禁不住我的目光,心虚地放下锅铲。
我想笑一笑,却哭了起来,我哭着说,你之前说有十万,现在又说有二十三万,你这死男人到底有多少私房钱?
赖天东的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,总算下了决心,大声地说,不多,不过娶你足够用了。